导读

全国城市更新工作步入快车道。2025年1月20日，全国城市更新工作部署视频会议在京召开。会议强调，要进一步认识实施城市更新对于城市发展模式转型、助力经济高质量发展、满足人民群众需要的重大意义，坚持目标导向和问题导向，有力有序有效推进城市更新重点任务。

值此之际，中国城市规划学会特推出“城市更新大家谈”栏目，组织专家学者撰文，从城市更新的价值、目标、规划、制度和财务等关键领域，以通俗易懂的方式解读城市更新的内涵与实践路径，助力社会各界提升认知水平，推动城市高质量发展。

作者 | 黄瓴  中国城市规划学会城市更新分会副主任委员、住房与社区规划专委会委员，重庆大学建筑城规学院教授

在我国城镇化率已突破66%，北京、上海、广州、重庆等超大城市正经历从“增量扩张”向“存量提质”的深刻转型。社区作为城市治理的“细胞单元”，其城市性特征扎根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与社会文化语境，呈现出“制度韧性、空间复合、文化延续、社会流动”的属性特征。这些特性既是城市更新的优势资源，也是破解“大城市病”的关键，深入理解社区的城市性本质，对探索中国式现代化城市发展道路意义重大。

1 我国超大城市社区的城市性特征解析

（1）制度嵌入性：党建引领下的治理效能转化

我国超大城市社区构建了“党委领导-政府负责-社会协同-公众参与”的嵌套式治理结构。以北京劲松社区为例，“五方联动”模式（区级统筹、街乡主导、社区协调、居民议事、企业运作）通过引入社会资本改造老旧社区，将党的政治优势转化为治理效能。相较纽约、伦敦等国际都市因产权碎片化陷入更新僵局，我国依托土地公有制与党建引领，形成“纵向统筹+横向协同”机制，既保证决策效率，又能吸纳多元主体参与。

（2）空间复合性：高密度城市的包容性发展路径

我国超大城市社区呈现“正规-非正规空间共生”特征。如深圳城中村以16%左右的土地容纳全市60%流动人口，是小微企业的重要集聚地；广州琶洲村采用“垂直混合开发”，集成保障房、创客空间与社区商业，职住平衡指数从0.07提升至0.41；重庆渝中区23平方公里土地上聚集58万常住人口和近40万流动人口，老旧社区遍布。这种集约利用空间的模式，突破《雅典宪章》“功能分区”教条，为高密度城市提供包容性发展路径，促进空间效率与社会公平统一。

（3）社会流动性：技术治理与制度包容的双重响应

面对年均千万级人口流动，我国超大城市社区构建“技术+制度”治理体系。杭州“社区大脑”通过水电数据监测独居老人安全；北京市通过“城市码”实现98%以上政务服务事项线上办理。这种治理模式既保障个体自由流动，又维持整体秩序，契合联合国《新城市议程》对“包容性智慧城市”的诉求。

（4）文化延续性：从遗产保护到生活场景再生

我国超大城市社区创新文化遗产活化路径。重庆山城巷通过举办“母城故事”影像节、荒野花园灯光秀等文化活动增强游客和居民的文化认同感；成都宽窄巷子通过引入现代商业元素（如现代书店、文创产业等）和举办各类文化活动（如光影荟、熊猫艺术巡展等）吸引大量游客，同时在改造过程中注重保留原住民和传统生活方式。这些实践突破《威尼斯宪章》“冻结式保护”局限，让文化遗产从专家书写的“大历史”走向民众参与的“生活史”。

总体来看，我国社区的城市性特征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优势的空间体现：

制度上，党建引领的治理体系为协调复杂利益提供保障；

空间上，功能混合开发模式重构高密度城市可持续发展逻辑；

文化上，传统要素创造性转化打破现代化伴随文化断裂的误区。

这些特征构成我国城市更新的底层逻辑。

2 对我国超大城市更新的启示

（1）强化制度韧性，创新治理工具

政策工具箱迭代：针对产权复杂地块，建立“更新单元+政策包”组合模式，利用土地公有制优势，化解保护与开发的矛盾。可参照广州琶洲村更新的“土地置换+容积率转移”模式。数字治理深化：技术赋能重构政府、市场、居民间的信任关系。可参照雄安新区搭建的“区块链+城市更新”平台，实现全流程透明化。风险防控机制：将文化保护从被动抢救转向主动预防。可参照苏州平江路构建的智慧管理与实时监测系统以及文化业态审核机制，形成“社会稳定风险评估+文化扰动预警”智治体系。

（2）坚持人民中心，细化空间正义

需求精准识别：利用大数据分析老年人口比例、通勤距离等指标，使更新资源向弱势群体倾斜。可参照北京劲松模式通过入户调查建立“弱势群体需求清单”，精准掌握加装电梯前后诉求。参与式设计创新：专业团队组织居民共同完成更新设计与营造，促进社会资本重构，提升社区凝聚力。可参照重庆持续开展“小微公共空间更新竞赛”，指导居民绘制“需求地图”并转化为设计内容。非正规空间包容：一种“时空弹性”治理模式，不但可为低收入人群提供生计空间，也为新就业人群提供创业空间，应被视为一类城市文化景观。可参照重庆市流动摊点和临时街市，以及两江四岸消落带作为百姓周末的休闲圣地。

（3）激活文化基因，塑造场所精神

文化解码与转译：让文化记忆融入日常生活。2011年，福州三坊七巷被确定为全国首个生态（社区）博物馆示范点。这种新型博物馆将城市历史记忆和文化遗产结合起来，同时引入多种非遗入驻，如非物质文化遗产博览苑、海上丝绸之路展览馆等，通过活态展示的方式传承文化，成为文旅新IP。日常空间赋能：传统文化通过数字媒介重建情感联系。可参照苏州双塔市集引入评弹直播，将传统与日常、传播与传承精密关联。记忆存续创新：将“记忆之场”理论转化为可参与的公共文化产品。可参照重庆山城巷采集方言故事游客扫码可聆听城市口述史，形成“声音地标”。

（4）探索可持续路径，平衡多元价值

生态韧性提升：中新天津生态城充分利用新建建筑和存量建筑屋顶进行分布式光伏开发，实现建筑光伏“宜建则建”，海绵设施覆盖率100%，碳排放强度显著低于常规社区且处于国际先进水平，为高密度城市绿色更新提供范例。经济模式创新：深圳水围村通过“政府+企业+村集体”的合作模式，探索一种新的城中村综合整治路径，打破了传统“谁更新谁受益”的资本逻辑，通过多方合作实现长期利益绑定。治理共同体构建：成都玉林社区2021年成立“商居联盟”，探索了一条多业权街区统一运营的新路径，实现了街区共建、共治、共享。这种模式不仅提升了街区的商业价值，还增强了居民和商户的幸福感和归属感。多元主体协同机制表明，城市更新不仅是空间改造，更是社会关系的重塑。

3 我国超大城市社区更新实践与反思

（1）三种更新模式

渐进式更新，实现传统肌理的有机再生

以北京杨梅竹斜街为例，通过“建筑价值评估矩阵”和“留改拆增”策略，成功实现了历史建筑的分级保护和文创功能的植入。这一模式不仅保留了80%的历史建筑，还显著提升了游客量，同时改善了原住民的生活质量。这种“留改拆增”策略打破“保护-发展”的对立，为历史街区更新提供去绅士化方案。

诊断式更新，以数据驱动精准施策

以重庆为例，通过数据驱动和社区体检，探索出一套系统化的城市更新模式。将城市体检渗透社区全覆盖，通过“市民医生”等方式摸底基层问题，通过“区级下沉+本级沉淀”模式，整合街道、社区各部门数据，建立智慧社区底层数据库，通过完善政策体系，推动城市更新项目落地实施。这种模式建立起“城市体检-社区诊断-精准施策”技术链条，有效推动了从经验决策向科学治理转变。

共治式更新，促进多元主体的利益平衡

以重庆“三师进社区”为例。“三师”行动是政府倡导的一项集体公益行动。规划师负责社区空间规划和功能布局优化，结合“15分钟生活圈”理念，提升社区规划精度；建筑师参与社区房屋结构、基础设施的安全适用性评估和优化设计，推广绿色节能技术；工程师提供技术支撑，协助解决社区建设中的技术难题，确保项目质量。2022年启动至今已有2400余名“三师”注册并服务社区10000余人次，3200多个社区受益。将“政府主导”升级为“多元共治”，是我国高密度城市更新的必经之路。

2 反思：两种视角的共情与同理

前述行文更多是基于积极乐观的整体视角。我们能深切感受到中国社会“制度-空间-文化”整体蕴含的强大生命力，这是城市转型发展的重要动力。但在整体国力彰显的同时，也需关注城市内部微观社会和个体差异。这方面目前还处于起步阶段。城市更新的终极目标是让居民获得幸福感。一个国家和城市的文明程度，体现在对待底层人民的态度和解决其生存生计问题上。基于社区城市性认知，自上而下的宏大叙事与自下而上的微观行动存在一定冲突，如何在两者间达成共情与同理，是当下中国社会的共同责任。2024年末中央提出“大力推进城市更新”，这里“大力”中的“大”，不是更快、更多和趋同，而是应形成涵盖政府力、社会力、市场力，同时也包括底层力和个体力的更宽更深的力量网络，在国家和地方、整体和局部、集体和个人的利益权衡下去主动共担。因此，还需要我们走进城市，研究城市，从以下三方面有所共识。

深刻理解城市历史和文化，寻求解决现实问题的办法。

深入了解当下社会底层人民的生活状态，包括他们常去的公共空间和公共生活方式。

深入探讨社会动员共担共享城市更新的地方机制，使其成为城市社会建构、文化塑造和文化治理的时代契机。

结  语：构建人民城市的超大城市文明

超大城市更新的本质，是将人民城市理念融入城市可持续发展，通过制度韧性平衡效率与公平，以技术伦理促进包容性发展，借文化自觉实现历史与现代共生。当社区学堂传承文化记忆、数字技术赋能个体而非制造区隔、非正规空间成为活力源泉时，中国的实践将为全球城市文明演进提供新范式——现代化不是单一的技术跃进，而是“人文关怀、空间正义、治理智慧”的辩证统一。

参考文献

1．全国城市更新工作部署视频会议召开. [新闻]. 央视网，2025-01-20

2．联合国人居署.(2016).《新城市议程》.

3．王笛著.(2024).《走进中国城市内部》（修订本）.人民文学出版社.

4．广州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局.(2021). 广州市城市更新产城融合职住平衡专题新闻发布会.

5．央广网、新华社等媒体对北京智慧城市建设有相关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