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顾璐艳（南京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申明锐（南京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

本文得到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圈群空隙地区的县域城镇化：空间格局、动力机制与规划应对研究”（52278066）的资助。

春日的暖阳下，桑万路车流如织。村民拉着刚刚采购的服装辅料满载而归。办公室里的年轻人熟练地切换不同电商平台的客服界面；直播间正在热火朝天地介绍踏青爆款汉服……这里就是曹县，网络段子中大名鼎鼎的“宇宙中心”，也是一座再寻常不过的中国北方县城。没有人们心向往之的山水秀色，也没有与众不同的文化色彩，曹县远离繁华的城市，偏居于鲁豫两省交界处。近年来，曹县借网络电商的东风，点亮新的生命活力，从无到有地孕育了位居全国前列的汉服、演出服等产业，以产业振兴为北方乡镇人居注入了新活力。

▲   曹县大集镇：平平无奇的小镇子蕴藏着“大生意”图∣周文昌 摄

从商汤故都到北方农业县

曹县全县总面积1969平方公里，常住人口138.43万人，是山东省排名第二的人口大县。其所承载的中原文化自夏朝为始绵延五千年。作为商汤开国之地，曹县也是商朝早期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群雄逐鹿之地，故而也被称为“华夏第一都”。

▲   曹县“华夏第一都”大鼎

斗转星移，历史上地处“黄泛平原”的曹县洗尽铅华，成为低调、勤恳、谦逊的北方农业县。进入工业时代的曹县，一无工商产业基础，二无陆港通商之便，三无能源资源优势，淹没在一轮又一轮的城镇化运动浪潮中。

曹县筚路蓝缕的脱贫之路充满了艰辛的探索。以大集镇为例，从种植甜秫秸起步，90年代起逐渐在探索与学习中转型为经济效益更高的蔬菜大棚种植。在勤劳的耕耘下，成为规模化蔬菜大棚种植的标杆地区，大量农村剩余劳动力则成为了进城的第一批农民工。

互联网时代下的华裳之梦

进入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以互联网为载体的网络时代悄然而至，大量要素涌入由互联网搭建的虚拟空间，迎来电子商务腾飞的十年，乡镇不再是地理意义上边缘的角落。

2010年初，曹县诞生第一单演出服网络订单。演出服款式简单、质量要求低、风险小，激发了曹县电商创业，并在2013年衍生出第一单汉服订单。这一年正是发端于网络的“汉服复兴运动”从文化普及到全面走向实体化产销的转折之年。曹县瞄准汉服生产工序复杂、工期长、量产困难、价格高等痛点，迅速在新兴的汉服电商中抢占一席之地，成为全国最早将汉服制造产业化的地区。2023年曹县汉服产业销售额达72亿元，占据全国汉服市场份额的四成，曹县汉服及上下游相关企业发展到2200多家，原创汉服加工企业超过600家，从业者近10万人，被称为“汉服原产地”。

汉服“出圈”离不开网络社群化传播的优势，而这种网络风潮背后必须依托产业“硬实力”的支持。十年来，曹县汉服产业面向市场加速成长，形成原创研发、设计制作、辅料辅具、体验展示、网络营销、知识产权保护等完整产业链和品牌孵化体系。大集镇桑万路已成为专业材料批发和电商服务一条街，囊括完整的印花、绣花、裁剪等流程，形成了北方最大的服装辅料市场。成品汉服会被送到销售仓库和直播间，安蔡楼镇新建的直播厅里摆满了身着新款汉服的塑料模特，头顶上悬挂着醒目的标语：“打赢双十一，做淘宝英雄”。产业空间载体不断完善，从创业期的家庭作坊，到扶贫车间、产业园，未来在大集镇还将建设1300多亩的华服智创城，再造一个汉服产业集群。政府对电商发展的积极扶持，以及曹县由规模经济带动和平原地形优势而形成的高效率、低成本的快递物流支撑，均为汉服产业的优化发展提供切实的保障。

▲   汉服直播大厅

▲   汉服电脑绣花车间

面向下一个十年，曹县汉服产业呈现迭代升级、裂变发展的势头。产业链微笑曲线正在向两端延伸，如产权服务、金融支持、O2O汉服展销等新发展诉求；产业链分工日益完善和专业化，部分可替代性较高的生产加工性环节（如服装缝纫）逐步向邻县转移，促使曹县本地产业更高效地运作，为更高价值的品牌输出做好铺垫。

▲   正在与客户沟通的小镇设计师

▲   县城大型物流分拨中心

除了最具代表性的演出服、汉服电商产业之外，曹县传统木雕工艺、家具产业、特色农业也搭乘着电商产业的东风，扩大知名度，实现新的发展。如，曹县北部家具制造业瞄准简易、廉价家具的市场空白，成为不断壮大的城市“租客”群体的首选；集成打造“曹献优品”的农产品特色品牌，也提升了当地特色农产品的知名度。

图片▲   曹县家具生产线

▲   家具产业的电商直播场景

▲   曹县占据日本九成市场的棺木产业

乐业与安居

先乐业而后安居。作为北方农业县，曹县选择了以产业的自强自立赋能人居环境改善的发展方式。伴随着曹县人民不断提升的获得感和幸福感，曹县人居品质提升的新诉求也正在涌现。

创业期的曹县，向我们展示着蓬勃发展的产业，也让我们看到了充满希望的曹县人。曹县人乐业，因为曹县产业有奔头。不同于中原大多数地区的敦厚，曹县的气质中透着一股独特的闯劲，不论是创业多年的电商企业家，还是返乡创业、探索和引领行业创新的青年才俊，不论是作为电商客服的乡镇青壮年、利用碎片时间兼职直播带货的家庭主妇，还是投身汉服产线的中老年人，所有人都在耕耘中追逐着美好的未来。产业的发展给了他们过去无法企及的机遇，他们的努力也正在为产业发展注入源源不断的活力。曹县人安居，因为未来生活有盼头。蓬勃的产业擦亮了中原大地上“重礼厚德”的文化底色，凝聚了鲜活、可爱的曹县人。家庭工坊的女工热情地邀请访客们留下吃午饭；辅料市场满载而归的父亲乐呵呵地聊着儿子的淘宝生意；桑万路上前来进货的开着电动三轮的大叔顺路带上了匆匆赶路的行人……简单生动的碎片镜头汇聚在一起，从中能窥见曹县人安居生活的一角。行走在曹县街头，“爱县”二字是最具特色的地方标语。这是曹县人对家园炽热而深沉的认同感和归属感。热情、勤劳、好客的曹县人有喊出“华夏第一都”这个文化符号的底气，这也是曹县故事生动的注释。

▲   街头的“爱县”标语

但是，回归生活，曹县的人居环境提升之路无可避免地存在诸多亟待补齐的短板和缺项。为了产业的发展，人们开始习惯于牺牲生活空间。桑万路从普通的乡镇道路一跃成为著名的淘宝一条街，生产功能和服务本地居民的生活功能逐渐混杂；不少家庭生活空间也摆满了缝纫工具，门前的空地成为了各类货品的临时堆放地和停车场地。更大尺度上看，当地的街道、居民聚居点、工业厂房、农田等各类空间交织，村庄风貌良莠不齐，加速升级的生产已然对曹县的人居品质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   家庭工坊的午餐

▲   兼职直播

下一个十年，伴随着电商产业的品牌化、创新化发展，新的突破离不开规模化以及产业人才的引培，要继续留住人、吸引人，就需要更均衡的三生空间，提升人居品质。如何补齐乡镇科教文卫设施低水平的短板？如何缓解淘宝村空心化、资源加速向县城中心汇集的态势，优化乡镇人居？面对这些问题，曹县正在发力平衡产城融合的发展短板，促进乡镇空间综合整治和配套公共服务设施的进一步完善，从实现“乐业”的生存需要，走向实现更为丰富的安居、宜居、乐居生活。

汉服原产地，华夏第一都。这句话的实现需要具备更长远的发展视野，更切实的人居环境建设，而由此不断生长、迭代出新的曹县故事，必然会成为未来中原文化中珍贵的“明珠”。

结语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在互联网时代，像曹县这样抓住机遇，振兴产业，实现“小城镇，大生意”的地方还有很多。共同富裕离不开产业的兴旺，产业兴旺也必将反哺美好人居。以县域产业振兴为契机，更多人关注到了县域经济发展的独特脉络，从中发现县域要素品质、人居水平提升的潜在诉求。这些年来，大城市的发展道路引发了我们更多的反思，要素布局的县域下沉或许将成为城镇化下半场的新空间。当我们欣喜地看见弯道超车、充满希望的曹县，也像是看见了许多同样从籍籍无名到崭露头角的中国县域。她们的未来会讲述怎样的新故事呢？我们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