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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居观察| 共同体、风景画及其他——我住过的几个地方

2022-02-16 10:35 来源:中国城市规划网

导读

“中国城市规划”于虎年春节前夕推出【规划人谈“居”】有奖征文活动,欢迎大家踊跃投稿。投稿邮箱:www@planning.org.cn。

作  者| 刘晋华,男,山东高密人。东南大学博士后,注册规划师。

01 农宅是人与自然共同体

下雨让我想起以前那个院子。

破落的院墙,院外长满了车前草和艾草。

泡桐花开,满院子香味。院子里的石榴树,枣树,榆树,家槐,雨落在它们的叶子上,三更雨,空阶滴到明。

屋里,雨水从烟囱与瓦片的缝隙落到顶棚上,落到炕上,只好拿几个盆子接着。

外面滴滴答答,里面也滴滴答答。

狗在狗窝,鸡在鸡窝,猪在猪圈,牛在牛栏。

癞蛤蟆跳来跳去,蚂蚁的窝在墙角,燕子的窝在过堂的檩条上,壁虎的窝在檐下的缝隙里。

老鼠窝到处都是,蛇的窝就在粮仓。

人只不过住在世界的一个角落。

铲子和镰刀插在砖墙的缝隙里,锄头和扫帚依靠在墙角,铁丝和水管挂在屋顶的梁上。

铁锨和镐头淋着雨,身上长满锈。

拔棉花柴的钩子,脱玉米粒的穿子,擦地瓜干的擦子,撬石头的钎子。

拖拉机头,拖拉机斗,拖拉机带的铁犁、收割机、播种机。

牛套,牛车,独轮车,三轮车,自行车,摩托车。

猪食槽子,牛槽,狗盆,鸡笼,给牛切秸秆用的铡刀,劈木头用的砍刀,各式各样的筐。

盖房子剩下的砖块,泥沙,瓦片。

烙饼用的软草,烧炕用的柴,烧水用的蜂窝煤,取暖用的煤块。

一个院子,是多种不同生命的家园,一个人与自然的共同体。

一座农宅,也是一个工厂,容纳和表达着这个时代的生产力。

放眼国际的乡村规划,他们无一不说已经考虑了不同的阶层,但他们大多仅创造一种乡村景观以营销地方性和地方感、兜售新鲜感和自然感。

“正宗”的中国农村,在规划里应该如何被解释和干预?

新农业,新生产力,需要一种什么样的农村空间去适应它并促进它,似乎能成为一个切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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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 山东高密,2019年9月29日

02 宿舍重塑灵魂

后来去高密一中读书。

12个人住在一间宿舍,听上去十分拥挤,实际秩序井然。

早晨和中午两次打扫卫生,地面上没有一根头发。

床单没有一个褶皱。

鞋子在床底摆成直线。

毛巾挂在床头整整齐齐。

凌晨一整个宿舍楼醒来,看狮子座流星雨。

冬天暖气烫手,不过北窗仍然结了三厘米厚的冰。

夏天闷热,在蚊帐里读《边城》。

向前校长李希贵先生致敬——

附带着法则的居住空间,改变了我们的身体和灵魂。

03 租住是我个人的风景画

大学和研究生的男生宿舍几乎就是一个猪圈。

和后来租住的时候一样,在太平北路122号的一个小房子里。

窗前的女桢树和窗子一样高。

阳光照到沙发和凌乱的地毯,楼下收垃圾的大妈敲敲打打的噪音也一起如约而至。

两张桌子占据了一个客厅的绝大部分空间。

啤酒瓶,红酒瓶,黄酒瓶,白酒瓶。

书摆满一面墙。

在这里,大家一起干活,光着膀子喝酒抽烟,不小心干出了好几个获奖项目。

偶尔做做饭,做一次饭,一个月不收拾。

由于保温性能不好,只能开空调油汀,对电费也没有概念,不知道花了房东多少电费。

许许多多的人来这里住过,一起把酒言欢,痛陈时弊。

有的襜帷暂驻,有的来找酒喝——自己把自己喝醉了,自己打扫,然后自己又睡倒在沙发上。

有的已经教授博导,有的已经年薪千万。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印象:

我这辈子再也没见过比你那个地方还乱的,你那个卫生间,哎呀。

我只好说:全世界范围内,大学宿舍和第一代租赁房内的生活,几乎都是如此,这是一种现象。

这是属于个人的原生态的家园。

从群体的约束,走向了私人的安乐窝。它是我的风景画,它是某个群体的浪漫主义。

04 新区和夜市的另一种可能性

新房交付,搬至江宁九龙湖。

一群人拥有一片土地某个时间段的使用权。

本来雇佣了物业来做管家,最后物业真成了“管”家。

极目四望,良田千顷,工厂遍地。

没几年,新的公园建好了。

公园一开,旁边儿童游乐场生意状况直线下降,关门大吉。

每周2次跑步,终于掌握了跑步的初步知识,突破了10公里。

见识了殷巷的活力。

每个晚上的夜市,遍地的摊贩,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从夜幕降临到凌晨1点,大学生、附近的年轻工人、打零工的中年人,还有头发已经白了一半的汉子、初入社会的女郎……

点一份凉皮,几个生蚝,开一罐百威,坐着看人来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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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南京江宁殷巷,2021年4月9日

三五个壮汉高声吆喝着,举起露着纹身的手臂,围着一盆小龙虾互相敬酒,酒撒了出来,溅到小龙虾的盆里;

那个穿着黄衣服的外卖小哥点了一份馄饨,低着头一动不动,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一个女孩子穿着亮晶晶的鞋子,一脚踩进泥泞里浑然不觉;

一个人点了一份烤串,也不动手,呆呆地坐着流泪;

一群人排队,买锅包肉……

它的生命力,不断在视觉和非视觉的层面冲击着我。

它反反复复地似乎向我诉说:落脚,无所谓秩序。

又过了几年,夜市整理后变成了一个网红市场。

新开发的小区、地铁、商场、公园,和安置区、等待拆迁的城中村、夜市、摊贩、网红市场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似乎这又是许多城市共同的场景。

现代的城市中国,处于一种标准化和非标准化中间的模糊地带的居住状态。

然而仔细观察这个场景,又可以看到这里汇聚了全球化的产品和文化。什么是本土性,它未必一定是全球化的对立面。

所以如何理解中国城市的历史和现状?

哪一条是城市规划的中国道路?我们能否形成城市规划的中国经验,并将这种经验稳定下来、推广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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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 南京江宁殷巷,2021年9月14日

05 年和大家庭

为了孩子上幼儿园,重新在市区租房,重回老破小。

没有霸道的物业,小区的环境几乎没有任何维护。

地面上的坑坑洼洼,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常年的滴水。

楼上楼下的噪音,占用公共空间的肆意改建。

从新区搬到老城区,一家五口人,开始不停地咳嗽。

房子总会倒掉的,这里会拆掉吗?

在视觉印象和短期指标上,这种密集的多层甚至高层楼房看上去是“集约”的,但它城市更新的成本会有多大,会不会大到无法更新?

不管怎么样,燕子是不会在此筑它的窝的。

今年要在这个“老破小”过年了。

此时回望故乡,那个梦想中的田园。

一年一度的祭祖和家宴,具体化了人们的家族秩序和人生理想,这个时候,大家庭的概念从分散的小家庭中浮现出来。

什么时候,中国人可以不因有一套自己的房子而欣慰,而是拥有一个院子、一个家园,以此栖居他们的心灵,重整受现代化冲击的家庭秩序,容纳他们的天人合一的人居理想,敬奉他们“大家庭”的祖先和神灵?

不知道这个梦想是不是太过分,因为我听说“中国人太多,地又太少了”。

这个理由已经变得不容质疑或辩驳,但它指出的矛盾是不是一个事实,以及是一个怎样的、具体的事实,它们如何真正影响和决定了我们的住居,恐怕又具有很大的讨论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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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南京成贤街午休的工人,2020年8月9日

(照片均由作者本人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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