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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划人谈“居”:姥姥家的院子

2022-02-28 10:55 来源:中国城市规划

导读

“中国城市规划”于虎年春节前夕推出【规划人谈“居”】有奖征文活动,欢迎大家踊跃投稿。

投稿邮箱:www@planning.org.cn。

作  者

黄哲姣  北京清华同衡规划设计研究院  注册规划师

说起规划师眼中的“居”,第一时间浮现在脑海里的就是姥姥家的院子了,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对这个院子,始终藏在记忆深处,偶尔想起某个人,某件小事,某个场景。姥姥家的院子是我这个身在异乡的孙辈常常惦念的地方,在那里的成长始终给我力量。

我们住上楼房了!

1977年,姥姥一家从一处叫“人民市场”的平房住宅区搬进了小院,住上了大楼房。院子是姥爷单位为员工建的家属楼,东临家乡小城的母亲河大清河,与河道垂直形成了不那么正南北的2栋多层小楼,与周围的庄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家人很是高兴,在那个年代,谁家住上了楼房那可是了不起的事情。妈妈说,刚搬进去家里人都在感慨,终于有了电灯了,有了自来水,不用天天抬水生活了,大家开始欢快的洗衣服,享受楼房的便利。

刚搬过去的时候,姥姥家住在四层顶楼,红砖垒成的建筑在楼梯平台还配有观景的小阳台,多少能看出一些苏式建筑的样子。每户还配有一间“小房”用于存储杂物,“小房”一字排开三面围绕着住宅楼,与入户小路围合成了姥姥家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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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家的院子里的了楼房和小房(图片来源:百度地图)

姥姥家一梯三户,户内有两间房,并配有一个小厨房,厕所安排在入户门外。两个房间承担了一家六口的交流、睡眠、吃饭各种功能,在当时,这样的条件也比主流的筒子楼好了不少。就这样,姥姥一家在这个院子里开始了拥挤热闹的生活,成为了全市第一批享受到居住条件改善的受益者。后来,围绕姥姥家的院子,慢慢又盖了些楼,逐渐形成了小区、小街、粮店、市场。那时的院子,是家乡这座小城时代变革的剪影,也是城市居住质量提升的标志。

姥爷的花园

姥姥家的院子虽然小,但那时候车少,倒成了邻居们闲时交流的好地方,南边通往小房的小巷是孩子们游戏玩耍的密径。天气好时,太阳照着床边,就看到各家各户种着的花草。后来,姥姥家搬到了一楼,朝南的窗户根下有个小花池,这里就成了姥爷的花园。春天的牵牛花缠缠绕绕,夏天的辣椒、西红柿长得甚好,秋天吊起的一辫一辫大蒜,冬天大白菜要垛满窗前。姥爷侍弄花草,开荒种地可是一把好手,总是把这些花啊菜啊打理的郁郁葱葱。但是,这个参加过援朝战争,油库着火敢冲进火场抢救国资的暴脾气老人,碰见偷摘辣椒的男孩子,把菜苗当杂草拔掉的我也无可奈何。在缠着姥爷要巧克力,听姥爷讲肩膀上弹片伤疤的记忆片段中,总有影影倬倬的花园当背景。

我想,这个小小的花园,也许是姥爷卸下家国责任,抚慰战斗的艰苦,治愈自己的自留地吧。改革转型的中国,在那个物质普遍不够丰富的年代,居住环境的改善毫无疑问是发展的重大进步,可对于那些经历过火热激情岁月的住户来说,居住精神的需求与满足也同样重要。

惊险的大年初二

1988年,回娘家的妈妈怀着我来到了姥姥家的院子。正在大家忙着准备午饭的档口,不知是谁家的炮仗溅出的火星,点着了院子周围的小房,妈妈大喊:着火啦,着火啦。姥姥家的三姐妹拎着大盆小盆就冲出家门救火。火就着风,势头可一点没减,没一会儿,院子里的邻居们乌央乌央来了一群,全院子的人拼尽全力才把火扑灭了。还好过年的时候院里人多,才没出了大事。邻居们纷纷散去,只剩下我们单元的人在收拾窗前的杂物,楼上的大军奶奶不知道妈妈怀孕,幽幽的说了一句:“你家的二闺女可真行,大家救火她看着。”哈哈,这大概是还没见到这个世界的我经历的第一次惊险事故吧。

这个故事从小到大我听过很多次,每次家人讨论时总把重点放在大家的帮忙才得以免除更大的灾难上。入行后的我再听时渐渐意识到,老房子的消防防火问题正在慢慢凸显。围绕院子周围的小房本来居民冬储粮食的重要空间,但是过窄的距离和杂物堆放为居民带来了安全风险。

童年里的小伙伴

初夏的傍晚,是姥姥家的院里最热闹的时候。院子里总是挤满了人,跑来跑去的孩子们,聚在一起聊天的妈妈们,还时不时的路过一两个下班回家的爸爸。大家互相打招呼,聊聊家长里短,我也总是在这里和一群一群同龄的小伙伴们聚在一起弹玻璃球,跳皮筋。姥姥家对门范处长的孙子不太合群,总是蹲在下象棋的大人们身边默默的看着,看着看着就上了棋局,没多久,院子里的叔叔们就赢不了他了,小小年纪就当了职业棋手,去省队训练后就不大见到了。三楼有个大哥哥是孩子王,总是带着我们一帮小孩在院子里面跑来跑去,穿过院子,钻过小巷,跟着他做任务似的玩游戏,大人们说着孩子长大能当官。玩的最多的还是一同上学的几个小伙伴,从幼儿园到小学初中,玩的游戏也从搭积木过渡到一起分享青春疼痛文学。不过,渐渐的,小伙伴们的生活不再那么一致了,有的搬离了院子,有的去外地上学了。曾经给我们疯跑的小巷子也陆续修整,院子周围的小房开始整理出租,租给附近上学的大学生。院子里的邻居们也从姥爷的同事变成了他们的孩子,再变成从县城来市里陪读高考的家长。那个总是在单元门口晒太阳的小脚老太太早已作古,姥爷办丧事时照顾我的范处长也不能走路了,姥姥家的院子似乎在慢慢的安静下来。高中的某一天,一个离开很久的发小敲开了姥姥家的门,我俩都惊喜这样的不期而遇,坐在姥姥家聊了很久很久。我想,在外求学的日子里,她也很怀念这个院子吧。

姥姥家的伙伴们离开了大院似的集体生活,融入到了高速城镇化的进程中,寻找各自的角色。城市社会空间与个体社会身份的急速转变加速了院子空心化,传统的邻里关系正在消失,而适应老龄住户的居住关系尚未建立。物质条件的改善与居住关系的构建同样重要,我们需要更加精细化、人性化的社区建设和发展理念。

姥姥摔倒了

和姥姥一样,曾经的大楼房慢慢的变旧了,保温条件的短板使得一楼的冬天愈发阴冷,姥姥在家里又接了一个小煤炉,每年冬天除了集体供暖,还要自己时不时烧一炉,才能保障老人的基本需要。为了让姥姥好过冬,家人帮姥姥从一楼置换到了三楼,老姨帮忙重新把姥姥家装修了一遍,换了新家具,姥姥家终于有了现代家居的样子。

中考、高考,总是聚在姥姥家吃中饭的几个表兄妹也为了备考不常来姥姥家了。姥姥家也和这栋房子一起不再那么热闹了,不曾想,意外也突然而至。

2007年的一夜,听到管道漏水的姥姥起床查看不慎滑到伤了腰椎,这次意外受伤对70岁的姥姥来说是一次足以影响老年生活的重创,之后的十多年里,姥姥先后旧伤复发多次,每次都得静躺半年休养,就这样在反反复复的伤病之间,姥姥逐渐行动不便了起来。没有电梯的老房子却变成了困住姥姥的地方,不符合规范的超高楼梯使得姥姥每下一步都汗流浃背,渐渐地,姥姥也不再下楼了,只能在三楼的窗前看看楼下小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尽管已不能随时感知外面的温度,但是姥姥仍然每天关注天气预报,看看我们这些小辈所在城市的温度,不忘提醒我们加衣保暖。

奋斗半生的姥姥还是到了需要别人照顾的年纪,勤快独立的姥姥不愿意住在子女家里,独自居住又面临各种各样的难题,与子女家庭分户相邻而居还难以实现,适老化社区的需求也是我家的“刚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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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的姥姥

女儿的哭喊

如今,我也有了小闺女,在难得回到家乡的机会里我很想带着小女儿去看姥姥,可两岁的女儿一走到姥姥家单元口就哭闹着不肯进去,直到长大些能表达的时候,她才告诉我她害怕,因为太姥姥家楼道黑黑的。听到女儿这么说,我才意识到,姥姥家也已经很老很老了,楼道里昏暗的小灯,暴露在外的加建管道。这样的房子和女儿日常出入的单元住宅有着太大的差别,她的反映也是外人对这个院子的印象,虽然历经风霜,但沉默旧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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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家院子里加建的管道

毫无疑问,姥姥家的院子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院子,里面住着一群上了年纪的人。绿化不足,消防设施欠缺,管道老化,适老化改造需求突出,是标准的老旧小区,像是一个多灾多病的老人。只有四层的楼体改造起来也不够经济,从工程的角度看,太多地方要修要改倒不如拆了重建成本低。但是,我实在不忍看着院子就这样没了,甚至不忍叫它“老旧”,虽然它现在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却一直默默守护住在这的每一个人。这里有姥姥姥爷的奋斗,有妈妈的青春,朋友们的青春。我不想去怀念,也不想去惋惜,因为这不是告别,也不是终止。我想让姥姥得以下楼看看当年的花园,想带女儿和姥姥欢乐相聚,还想看到院子可以延续以前的活力的热闹。如果可以,就像欧洲的百年老宅一样,即使换走了一批主人,留下的人仍记得他们的故事。

老旧小区改造是“十四五”的重要任务,不仅关系着千家万户的利益,更是保障老年人老有所依、老有所养的关键所在。新闻里从国家到地方都出台了各项支持老旧小区改造的政策文件,姥姥家的院子应该是全国近16万个老旧小区中的一员。但是视角从宏观的政策回到姥姥家的院子,回想起成长的片段才真切感受到这项政策的紧要与及时。对于姥姥来说,不需要什么高大上的服务配套设施,多么精美的景观园林,能够安全上下楼,有人帮扶就是最大的便利了,只希望改造工程快一点,再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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